殘雪

 

十二月的雪,開始落下了…

潔白的、細柔的雪花,靜靜的飄著、飛舞,穿梭在這個被人類污染的城市

彷彿要掩蓋這所有的骯髒似的

雪,越下越大

慢慢地將所有的一切,遮掩在它的白色之下…

 

一如往常的,

我漫無目的的遊走在黑暗的小巷中

雪,並不適合我。

它遮掩不了我的污穢,只會讓它更加突顯罷了…

燃起菸,我企圖讓自己沉溺在灰色的霧氣中

雪,仍然飛舞四周。

 

不遠的角落,堆放著被人類丟棄的東西

在靜靜躺著的廢物中,突然閃動的白色吸引了我的注意

貓嗎?

我並沒有動作只是看著

但…沒有動靜

整個垃圾堆安靜地像在說:剛剛是你眼花了。

眼花嗎?哈?或許吧!

移回視線

黃紅色的星點繼續吐出灰色的煙

 

雪…終於安靜了。

原本黑暗的小巷中,有了不適合我的氣息

回去吧!

拍掉積在身上的白色

將菸頭草草埋了起來,開始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走到垃圾堆前時,我還是停了下來

真的是眼花嗎?但我總覺得

幾秒鐘的思考後,我蹲了下來,開始翻動眼前的雜物

在拿開一些東西後,一個明顯的白色露出了一角。

不是貓?

在我眼前的白並沒有之前想的皮毛觸感

反到像是人類的肌膚…

隨著雜物的減少,原本的一角也霰出了一大半…

那是一名少年

潔白的肌膚、緊閉的眼睫、殘缺的翅…

像雪一般的受傷的『天使』

 

安靜的雪花再度落下

在白色的黑暗巷子中,折翼天使的白色身影

侵入了我黑色的、緊閉的心……

 

 

******

 

缺口

 

去年的十二月

雪中撿到的『天使』,從那時起,就一直在我身邊

『殘雪』

是為他取的名

是時間,是地點,亦是紀念

是他的純真,是他的斷翅,亦是他的容顏……

 

『白色的天使少年』

他從不開口說話

只是靜靜的、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旁,

認真的、專注的看著我的一舉一動。

他的瞳,是極其晴朗的天空中才會出現的,

誘人、晶瑩的湛藍色

被他那美麗、深遂的雙眸注視時,

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

陷入那片藍色的天空中……

他的眼底,沒有任何慾望和雜念,

有的,只有深不見底的純真,直直的望著我

彷彿在他的世界裡,只有我的存在

只有我……

 

習慣了有『殘雪』的生活

我才瞭解到人生的快樂、才體會到我是真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那麼,之前所過的二十六年,不是生活嗎?

是生活。

但,那只能算是『活著』

像行屍走肉般的,有呼吸,有動作

但沒有意識,沒有記憶

只是『活著』

在遇見『殘雪』之後,

我才有了真正的感覺

才真正感受到別人口中所說的、而我聽了二十六年的,『情緒』

二十六年的活著

換來白色的『殘雪』

足夠了,

也值得了……

 

窗外的櫻花樹

在去年十二月,慶祝似的盛開過後

又漸漸地凋謝了……

盛夏已過,天氣隨著紅色的秋楓逐漸轉涼

有著奇妙memory的冬天,白色雪花的十二月,近了

我應該高興

應該期待這個季節的。這個曾讓我厭惡的白色季節……

但,總是有一股不安

隱藏盤旋在愉悅的心底

一股不可言喻的

『黑色』的不安……

 

 

 ******

 

 

生活中多了一人,不孤單了

但相反的,日常用品也就消耗的比較快

 

早上9:00

我為了家理所剩不多的食物出外購物

『殘雪』似乎不太能吃重味的東西

上次他才喝了一小口加了黑胡椒粒的玉米濃湯

白皙的臉頰馬上就浮起紅雲

湛藍的晶眸也微滲出淚水……

另外,他好像也不太喜歡吃肉……

考慮了種種因素,在超市裡晃了快一小時了

也只能挑出幾樣簡單、清淡、容易料理的蔬菜。

算了,就這樣吧!也該回去了。

 

早上10:00

走在回家的路上,

吵雜擁擠的上班、上學時間已過

街道上又回覆了以往

腦中不斷浮現的白淨容顏

讓我不由得加快腳步

想快點回到家中

 

「我看見……染血的羽毛…」

一句簡短的、低沉的話語,突然闖進我的腦海中!

我下意識的回頭,向聲音來源望去

一個殘破衣著的老嫗,縮坐在和街道成強烈對比的陰暗牆角

黑暗讓我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但我卻看到了她的雙眼

是紅的

「雪…終究是會融的…

「時間已經不多了…

接連著的兩句短語,讓我猛然愣住!

她在說什麼?

是對我說的嗎?

她是在說…『殘雪』嗎?

我想向前去追問

突然地!一台腳踏車衝進了人行道,讓我不得不向後退去。

期間不過五秒

當我再度望向牆角時

老嫗已經不在了

 

心中的不安持續增加

腦海中唯一的念頭,便是確定『殘雪』的存在!

急忙回到家中,

慌張的搜尋所有的房間後,

終於在臥室的落地窗前,

發現了那一抹小小的、熟悉的白色身影。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注視

原本看著窗外的藍眸,緩緩的移到了我的臉上

在和我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間

『殘雪』白淨的臉上,漾開了笑容

只有對我的絕美笑靨…

看著他的笑容

我忽然覺得他像是會突然消失般的不真實!

心中那暴增的不安感

讓我腦中一片空白

只想緊緊的擁住『殘雪』

感受他那些微的體溫…

 

不會的…『殘雪』不會離開我的

我不會讓他離去的…

絕不…

 

 

 ******

 

現實

 

輕飄的窗帘間撒進間斷的陽光

一向淺眠的我

輕易地被陽光喚醒。

我望向身旁瘦小的身軀…

因為背上的翅而無法仰睡的他

正面對著自己,熟睡

我小心翼翼的坐起身,

絲被卻因為我的動作而滑落些許,露出他纖細的肩頭

看他因為突來的冷意而輕皺起眉,

並更加縮起身子,

我不禁伸出手,摟他靠向自己。

一感到身旁的體溫,他不自覺的浮上一抹笑

再度安心熟睡…

我憐惜的輕撫他光潔的背

想起昨夜,

我因為老嫗的一席話,溢出滿心的不安

害怕『殘雪』會離我而去的強烈恐懼,

讓我失去理智的抱了他。

我並不後悔

但卻愧疚於我的粗暴,弄痛了他

讓他那雙湛藍色的清澈眼眸蒙上霧氣,

落下透明淚珠。

我細細的審視『殘雪』在被褥下,白皙纖弱的身子

斑斑的紅印灑落四處

顯示出我昨晚的激動和慾望。

細瘦的頸項、鎖骨,

單薄的胸膛、小腹,

瘦長的雙腿、腳踝,

到處都有我留下的痕跡

或許是感覺到我的注視

『殘雪』長長的眼睫抖動了下,緩慢的睜了開來

惺忪的藍眸以散亂的焦距望著我,

可能是意識到我還在他身旁吧?

他迷糊的對我笑了笑

伸動了一下斂起的羽翼,

打了個呵欠後,

再度安心沉睡…

他的嗜睡,我不是不知道

但…最近,他的睡眠時間卻有明顯的增加趨勢

就算是醒著

大多的時間也都是望著窗外發呆

鮮少有清醒的時候。

難道,那個老嫗說的話

真的是針對『殘雪』嗎?

 

仍舊是那股黑色情緒盤旋在腦海中

讓我覺得

我必須再去找那名老嫗

去問個清楚!

我循著記憶,找到上次那條看到老嫗的小巷子。

「你來問你的染血羽毛嗎?」

像是知道我的來意似的

不等我開口,她道出了問題;

不等我回答,她說出了答案。

「無法補救了。」

「人類,是無法阻止雪融的

這是他的宿命。」

「他…愛上了不該愛的,就得承擔後果。」

不該愛的?是指我嗎?

『殘雪』愛上了不該愛的人類,不該愛的我,

所以必須…消失嗎?

「走吧!一切將會重新開始。」

「就在血跡將羽毛染紅,

將白雪變色的那一天…」

 

 

******

 

 

我是什麼時候、如何到家的?

我完全沒印象。

我坐在床邊,凝視著仍然熟睡的『殘雪』

混亂的思緒裡全是那名紅眼老嫗的話。

難道…是我錯了嗎?

我不該在那天夜裡發現他嗎?

不該撿回他嗎?

不該…愛上他嗎?

因為我將他帶了回來,

所以…他愛上了我,

愛上了不該愛的我。

如果當時我當作沒看見,當作是我眼花,

不去理會他

那,這該死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我習慣他的存在後才帶走他?

為什麼要在我發覺自己愛著他、不能沒有他的時候

我緊抱著頭

痛苦的思索著。

一雙微冷的小手突然撫上我的胸膛,

我驚訝的睜開眼!

不知何時醒來的『殘雪』

正帶著憂慮的藍眸對著我、擔心著我

我溫柔的撫上他白淨的臉頰

低下頭給他一個安心的吻。

當他用僵硬的動作,羞澀的回應我時,

我的腦海中,

只剩下唯一的念頭:

『我絕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十二月,冬天

和去年一樣,飄著雪,

靜靜的、細細的

我看著在我懷中熟睡的『殘雪』

我知道,時間到了。

『就在血跡將羽毛染紅,

將白雪變色的那一天。』

我沒做什麼只是等待

晚上11:00

不知為何而醒來的『殘雪』

不再闔眼,只是默默地看著我,

像是要將我烙入腦海似的

專注地看著

晚上11:59

在我懷中的『殘雪』突然發起抖來!

「怎麼了?會冷嗎?」

他搖搖頭,只是將自己更往我懷裡縮。

時候到了嗎?

我心疼地將『殘雪』摟的更緊,

讓瘦小的他感受我的體溫

「不用怕,我不會丟下你的。」

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小刀

鋒利的刀刃閃著銀色光芒、誘惑著

『殘雪』擔憂的抬眼望著我

細細的眉,緊皺

我將小刀放在左腕上,

對他輕笑了笑

「有了你之後,我了解到自己不是孤單一人,

我不想再失去你。」

右手使力

銀白色光芒隨即劃過,形成一條亮眼的白線。

隨著白線的消失

一串鮮紅落下

沾上了『殘雪』潔白的羽翼

暈染出一片紅色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殘雪』望了望那抹仍在擴張、刺眼的紅色

緩緩抬頭望進了我的黑眸

一抹笑

自他的嘴角漾開

柔柔的、輕輕的

幸福的

那是我看過最美的笑靨,最後的『殘雪』。

『00:00』

 

左腕的血珠不斷湧出,滑落,

不斷的染紅他白色的翅。

我可以感受到

我的生命正隨著那鮮紅液體,

不斷的消逝。

我用我僅剩的、最後的力量

緊緊的擁住了懷中冰冷瘦小的身軀

我的『殘雪』啊,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我愛你』

 

 

 

輕飄著的雪花

越下越大

慢慢地將所有的一切,遮掩在它的白色之下

 

 

 

 

‧Deficient snow‧

———The end———

 

 

hydemeow Feb.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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